第九章
“鹿少爷,您来了。”我们几人才刚走进店里,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就走过来招呼道。
我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个掌柜,见他大概是四十岁左近的光景,一身衣饰虽然不见得光鲜,但是却齐齐整整没有一处褶皱,显然是个处事极有条理的人。作为一家古玩店的掌柜,他最让我满意的地方是他天生的一张脸。
他的脸其实很普通,的确很普通。但就是这么一张旁人看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才会使得进到店里的客人感觉不到一丝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从而会更舒心的在店里大把大把的花销银子。不管这家天宝居的店主是个什么人,就从他选择掌柜的独到眼光上,我就不得不对他写个“服”字了。
左右看了看店里的摆设,从那看似随意的布置中,我体会到了其中的费尽心思。
就如正挂大堂的那一幅山水,从“雨点皴”的笔法我知道那是范宽的山水。
虽然因为距离而使我看不出那山水是否真迹,但是范宽画中那股少不得的浩莽气势竟使得店中上平添了几分古色古香,自然就淡化了不少的市井味儿。
“钱掌柜,昨个儿你说今日会来一批新货,所以我特意带了几位朋友过来瞧瞧。”
“哦,原来诸位都是鹿少爷的朋友啊,这可真是使小店蓬荜生辉啊!”
“好精明的人。”看着周遭众人都有些飘飘然,我不免有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只是这么寥寥数语,就可以知道这位钱掌柜的手段。他话中不但用“蓬荜生辉”来抬高了“鹿少爷的朋友”,而且还隐隐中捧了“鹿少爷”一下,使他在“朋友”中长足了体面,这份不露痕迹的奉承工夫,若不是在生意场上浸淫多年的人,恐怕练就不出来。当然,在我的面前这都不过是些不足一哂的小伎俩了,因为家里我爹的关系,对于生意场上的事我自小就耳濡目染了的。
“鹿少爷,今日来的货中,我都亲自查看过。不怕您笑,还真是有那么几件宝贝,我都特意给您留下了。”钱掌柜故意压低了声音,让人听了心中不禁生出想要看看的欲望。
“真的?好,你就别谦虚了,快些带我们看看去!”从鹿凌山那放光的双眼中,可以看出他对于古玩的沉迷。
钱掌柜点了点头,招来铺面上的一名后生打点柜台上的事儿,便引着众人朝店后去了。
“想不到这店后面还有这么大的地方。”走在我前面的米常满惊讶的说道。
“不怕几位笑话,我们这店后面的院子是用作存放出入货物的,因此就不免大些了。”
“原来是这样,这就难怪了。”两人对话时,我们已随着钱掌柜走进了西院的一个布置得极隐秘的地牢中。昏暗中只听见“卡嚓”的一声,隐约见得地牢中的一扇厚实的门户缓缓打开了,我们鱼贯而入后,那道门又关闭了起来。
进入密室后,眼前顿觉一亮,我朝光源处看了看,只见大厅四个角落上刚好都有一盏风灯,灯光洋洋的洒在大厅的每一处角落,使得置身大厅里的人无论站哪一个位置都能清清楚楚看见厅里的物件。目光缓缓下移,我很快就被四周架子上的那些古玩吸引住,对着它们目不暇接的扫视过去。
钱掌柜带着众人来到东首,拿过架上的一对玉镯,递给鹿凌山,笑道:“鹿少爷,您是识货的人,就请您用法眼看看这对镯子,可是好玩意儿?”鹿凌山接过那对镯子,细细的赏玩起来,我听了钱掌柜那语气中略带自信的话,便也将目光投了过去。
只见那对镯以三节等长的和阗玉衔接而成,衔接处镶金质兽首,用金质活栓铰连,抽出后玉镯可自由开合,制作得十分精巧,我暗自留意了一下那镯上的雕饰纹路,想来该是唐代腕饰珍品,这的确是价值不菲的好货色。
鹿凌山到底也是识货的人,他看了一阵后,点头道:“这镯子该是唐时的物件,不错,我就要了。”
“鹿少爷果然是识货的主儿。这对镯子是本号用三万两在西北进的,如今转给鹿少爷图个好意头,就收个三万三千八百两吧!”
看着鹿凌山点头应允的同时,我心里不禁也暗暗点头:“这价钱倒也实在。
前年我爹买进一对宋时的玉镯,成色只是相仿,就花了四万两银子,何况是如今这个做工精巧的玉镯呢?”
“哗,这镯子就要三万四千两啊?”司马燕的娇憨不禁使我有些哭笑不得,同时鹿凌山更是尴尬不已,怎么说在钱掌柜这等行家的面前,这话儿也是有失体面的,活脱一个乡下大妹子进城。
“姑娘,你这就不懂了,鹿少爷做的可是精明的买卖,这镯子过些年到了外头,可能就要四、五万两的银子了。”钱掌柜的话顿时为鹿凌山解了围。
看着钱掌柜那彷佛例牌般的笑容,我心里又暗暗的赞了他一句:“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
且不说鹿凌山买的这镯子,日后到底涨不涨价,因为这还是要看日后的行情的。就只说钱掌柜实牙实齿的在众人面前断定这镯子日后定然涨价,这就已经为鹿凌山圆了场子,而且还点到了鹿凌山的精明,无形中在众人面前重重的捧了鹿凌山一把。他这样做,就算日后鹿林山折了几万两银子,怕也还是要来帮衬天宝居的。
“鹿少爷,您看看这件摆设,又如何?”钱掌柜又从架上拿下了一件高长都是两寸余的金器递给了鹿凌山。
“好!”只是瞟了一眼那个栩栩如生的小金兽,我就情不自禁的暗叹了一声。
那用纯金打造的瑞兽为鹰嘴兽身,大耳环眼,头生有双角,每角分成四叉,叉端各浮雕又有立耳环眼鹰嘴怪兽。怪兽弯颈低头作角抵状。尾卷成环形,亦作怪兽头像。身躯及四肢上部满饰凸云纹,颈及胸部以细线条刻划成鬃毛。怪兽之角、尾、托座系分铸焊接而成。看看这雕纹,多具上古的气象,这座小金兽就算开出个四万两的价来,也是大大的值得的。
果然,看见鹿凌山眼中露出狂喜的神色后,钱掌柜顺势道:“这黄金瑞兽乃是先秦典祭的古物,若是鹿少爷要的话,本号照老规矩,加入货价的一成半共四万五千卖给您。”
这个价格虽然稍高一点,但似乎已使鹿凌山很满意,他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接着钱掌柜又拿出了几样同样是极其贵重的珍件,但比之先前的两件,就未免有一点差距,因此也并没引起鹿凌山的欲望。
众人慢慢转到西首的架子前,钱掌柜突然从顶上的那层小心翼翼的捧下一个晶莹茶碗,我漫不经心看了一眼,心头陡地一震,目光就再也移动不开了。
器大规整的碗口像四瓣海棠般的分开,那彷佛翡玉的碗身晶莹润澈,呈现出“千峰翠色”的色调,叫人一看就忍不住要上前抚摸。
这分明就是青瓷。“类玉、类冰瓷青而茶色绿。”默默叨念着《茶经》上的记载,眼前纯正的釉色使我心中不由得一阵悸动:“爹若看到它,定要欢喜得不得了了。”
“这青瓷碗虽然精美,但却怎么看也只是一件寻常的古物罢了。”
听到鹿凌山这番无知的话儿,我心中没来由的一喜:“这可是我表现一番的好机会了!”看着他慢慢的把瓷碗递回给钱掌柜,而钱掌柜眼中隐隐露出的不屑之色,我就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忙上前拿过那碗,又看了一阵,淡淡的问道:
“十万两,如何?”我这低微的话语立即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龙琳儿在内的众人一下子都惊讶无比的望向了我。
“……这、这位公子,你认……认得它?”钱掌柜脸上首次露出凝重,与此同时,他注视着我的眼神中也混杂了惊讶、赞叹、不解和难以置信等种种神情。
看见他眼中闪射的精光,我心中突地一动:“他也懂武?”疑问一闪而过,我很快的按捺下它,微笑道:“’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陆龟蒙的《秘色越器》中说的,该就是它吧!”
钱掌柜再次动容了,他恭敬道:“原来公子是大行家,真是失敬了。公子,您当真确定这就是秘色瓷么?”
“秘色瓷?”鹿凌山也动容了,他大吃一惊的望着我,手指微颤的指着那瓷碗道:“郭……郭兄,你……你说这是秘色瓷?”鹿凌山的作为正好更显示出了我的高深莫测。
此时无声胜有声。
我藉着这个安静的氛围,环顾了一下期盼的望着我、而都默不作声的众人,然后又深深的望了也正好奇的瞧着我的龙琳儿一眼,这才故作胸有成竹状,对着钱掌柜点了点头。
钱掌柜呆了一呆,突然高兴的跳了起来,兴奋无比的说道:“郭公子,您…您先在这里稍侯片刻,我去去就来,您可千万别走开。”当我还在莫名奇妙的时候,他已经欢天喜地的走出了地下室,彷佛也不担心我们几人会对他这满室的宝物不轨似的。
“郭……郭大哥,这秘色瓷是什么宝物啊?”司马燕望着我手中的瓷碗,好奇的问道。
“这秘色瓷啊,可是千金难求的宝物。”我还没有说话,鹿凌山已经兴奋得抢着说了:“这秘色瓷是青瓷中的一种,出自越窑。因为唐时越窑出青瓷甲冠天下,因此其中的珍品,也就是我们称作秘色瓷的这些瓷器就被前唐皇家规定只能进贡御用,寻常人就连看看都不敢想。历经了前唐的几代皇帝后,渐渐的这些秘色瓷的造法就只有皇帝一人知道,就连制造的工匠也不能知全了。”
顿了一顿,鹿凌山继续道:“前唐灭国后,制造秘色瓷的绝技也从此失传,后来到了宋时,那真宗皇帝曾想要重制秘色瓷,谁知却也没能做成,因此当今世上存下来的秘色瓷,只怕只有那么三数件而已,当然也就成了无价之宝了。”
“竟然没人见过,那郭大哥又是如何知道这就是那什么秘色瓷?”司马燕又娇憨的问我。
我微微一笑,说道:“不瞒你们说,这秘色瓷我倒是见过一回的。”看了一眼面露惊容的鹿凌山,我又接着道:“我爹一向喜爱古玩,所以自小便常对我说起这一行当的事儿,不知不觉的我就知道的多了,也生出了兴趣。这些年来,我已读遍了史书野记中关于秘色瓷的记载,加上我爹前些年才从天竺一名僧人处购得一只稀世的翠莹高颈壶,因此我自然就认得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鹿凌山眼中顿时射出既羡慕又崇敬的目光,嘴里连连说道:“改日定要好好向郭兄请教才行,一定要请教。”从他的话中,我知道今天的作为已经完全使我得到了他这古玩迷的尊重,怎么说我在鉴赏这一面比他高明已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了。
“郭大哥,你真的好厉害啊!”司马燕也在一旁情不自禁的称赞道,但是这话才刚说完,她似乎想起这样当众称赞一名年轻男子似乎有些不妥,脸上一红,顿时抿嘴躲到一旁去了,不时脸含娇羞的望我几眼。
司马燕的举动自然躲不过我耳目,但是我最留意的其实却是龙琳儿。我察觉到龙琳儿听到我的话时,眼中也闪过一丝称赞的神情,这不禁使我心中生出了一丝自豪,这丝自豪当中还缠杂着一些甜美和快乐。
一阵子的工夫,钱掌柜又从外面进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一名面相富态的老者。
那老者一进门就朝着屋内几人直打量,嘴中急切的问道:“哪一位?是哪一位公子认出这秘色瓷来了?”
我略微望了钱掌柜一眼,见他脸上仍挂着一丝欢喜,知道并不是什么坏事,便应声道:“老丈,是晚辈。”
那老者的目光闻声落在了我的身上,他从头到脚的打量了我一遍,又急切的问道:“公子真认准了这就是秘色瓷?”
“如此釉色纯正的青瓷,玲珑得像冰,剔透得如玉,匀净幽雅得令人陶醉,它定是秘色瓷无异。”我语带肯定的答道:“五代人徐夤曾曰:”捩翠融青瑞色新,陶成先得贡吾君。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其中就是说的秘色瓷的釉色。“
”好,好,公子果然是行家!“那老者击掌赞道:”昨夜里也有一人说的同公子一模一样,原本老朽还不相信,但今日经公子一说,老朽这才相信了。“”哦?除了我之外,还有人能认出这秘色瓷?“我心里一阵惊疑,但同时也微微的对老者口中说的那人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掌柜的,我出十万两要了这四瓣海棠茶碗,不知行不行?“我知道趁热打铁的重要,便又转头向钱掌柜问了一句。
”不瞒郭公子,这茶碗我们老板怕是不卖了。“”不卖了?莫非是嫌我的价低了?那我就出十二万两银子,如何?“钱老板听了我的话眼光先是一亮,随即微微望向那老者,那老者轻轻一笑,这才插嘴道:”哈哈,公子果然是了不得的人物。今天本号遇见了行家,也就不瞒诸位了,其实天宝居是老朽开的店子,这茶碗不论公子出多少钱,老朽都不会卖的。“
”哦?这是为何?“我心知不妙,但仍是一般从容的问道。
”老朽收集了一生的古玩,直到今日才得见了这么一件秘色瓷。唉,人老了难免心眼就小了。“他微微一顿,又道:”老朽将这茶碗摆放在这,不过是想能遇上行家,为老朽鉴别一番而已,从头到尾,本号从未说过要将它卖出吧?“看着老者眼中露出的一丝得意,回想一下那钱掌柜的确没说过要将这茶碗出手的话来,刹那间,我顿时心知肚明了,自己今趟不过是为人作嫁而已。
”老丈,你这不是分明蒙人吗?“我还没有说话,司马燕已经抢着出来为我鸣不平了。
同时,鹿凌山也说道:”钱掌柜,这……这好像不合适吧?“”算了,君子不夺人所爱。这回便算我自作多情好了。“我忍住心中的失望,依旧神色不变的说道。
那老者闻言,看着我的眼神顿时一亮,捋了捋胡须,朗笑道:”公子果然是豁达之人。这回本号的确有不妥之处,嗯……这样吧,公子尽管在本号选上一件物件,本号以成本的一半卖给您作为补偿,这样可好?“”这倒是极有诚意。“我心中暗想,只是这样却未免显得自己太小家了,于是微微笑道:”那倒不必,晚辈今日在老丈身上也学得了不少东西,若是老丈愿意,晚辈就挑上一件,老丈以成本价钱给我就是了。“我这话恭敬之中又暗暗挪揄了一番那老者今天的不是。
他听完先是一愣,随即就开怀大笑了起来,说道:”好,好,果然是不同凡响。“听到他这样说,我也不禁相得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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